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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殺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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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成璧乖巧應下。段崇之前同她講過的, 龍沈峰避免不了一場硬仗要打。她幫不上忙,不讓哥哥和段崇擔心是她唯一能做的。當然,還有替段崇孝敬劍聖師父。

回驛館的半路, 天下起了小雨, 淅淅瀝瀝下個不停。

傅成璧將酒倒在溫酒壺裏燙熱,又差人備下兩三下酒菜,等齊禪來, 萬事皆備好了。齊禪還穿著大袖大氅, 落拓不羈,見著好酒溫入了壺,一聞他就知是雲祥。

他將灰白的頭發往腦後一拂, 當即咧開笑來,“好丫頭,你怎麽這麽會疼人?”

傅成璧說:“劍聖師父先坐, 酒還要再溫一溫。天氣漸寒,喝冷酒總是傷身的。”

“你師父我不挑,有就行。”齊禪大咧咧坐下。爐膛裏放了炭, 燒得正旺。他訕笑道:“現在日子真好過, 有酒喝,有肉吃,以前寄愁跟著我的時候, 沒少吃過苦。這小子……人如其名,記仇得很,到現在都還記得我逮耗子給他吃的賬呢。”

齊禪一提起這事, 哈哈笑了兩聲,好像師徒二人曾經有過甚麽樣的苦日子,都會隨著歲月而消淡,再提起時,也權當是趣事了。

傅成璧輕聲提道:“正想問師父呢,寄愁生辰是甚麽時候?”

“他都不知道自個兒的父母是誰,還算甚麽生辰?就記在姜陽……就是你母親救他的那一天,也算是重新再活一回。”

傅成璧一惑,“我母親救了他?”

“哎?你不知道?”齊禪奇了,“寄愁沒有告訴你嗎?”

傅成璧再度搖了搖頭。她從不知有這樣的事,無論是段崇還是傅謹之,都未曾告訴過她,母親曾經救過段崇的命。

齊禪回想到是他剛剛到京那會兒,段崇才知道當初的救命恩人其實就是姜陽長公主。他許是怕傅成璧多心,才一直未將此事告知。

齊禪也恐她誤會,以為段崇只是報恩甚麽的,於是就將前因後果盡數告訴了她。

傅成璧聽後茫然多過疑惑,從前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段崇會出現在鹿鳴臺,為何前路是刀山劍海他都要往前走,為甚麽可以為了個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的人不顧性命……原來竟還有這樣的淵源在裏頭?

她不敢細想,迫使自己別再回憶起鹿鳴臺,一想她就顫栗膽寒。她恐怕自己想多了,就會從現在的夢裏醒過來,一睜眼就是深宮當中。她沒有死,而段崇卻死了。

見她臉色有些蒼白,齊禪說:“你莫要多想。我一直瞞著姜陽的身份,段崇也是在出行西三郡之前才知道這件事。”

傅成璧聽出他在擔心甚麽,低下頭說:“沒關系的。喜歡也好,報恩也好,我都會陪著他。”她的臉上很紅,像是喝了酒一樣。

齊禪聞言楞了一下,繼而嘿嘿地笑起來,“這寄愁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,能娶到你這麽好的丫頭。看見你肯跟他在一起,我這個做師父的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。”

“齊師父的心願就是看他成親麽?”傅成璧其實有些疑惑,如果真是這般,有齊禪在上頭催著,段崇照理也不應當這樣的年紀還未婚娶。

“不是,”齊禪卻搖了搖頭,說,“為師只是擔心自己教不好他,怕他變回原來的樣子。”

段崇剛來到他茅廬當中的那會兒,整晚整晚地都在做噩夢,齊禪一靠近,他就能從枕頭下摸著匕首,防衛地攻著,好幾次齊禪都不慎教他割傷了手。

看見淋淋漓漓的鮮血淌下來,段崇卻更加不安。

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怪物,沒可能再好好地重活一次了。

齊禪看著他,就像看著一只渾身是傷的幼獸,警惕地防備著任何人。

齊禪鄭重地向他許諾,只要段崇肯聽他的話,他一定能讓段崇像其他人一樣。往後只要是齊禪提得要求,段崇不管對不對,只百倍千倍地去做,做到極致。

“可我也沒帶過孩子,話是放出去了,我也束手無策。儒家、道家、佛家,甚麽能夠規束言行的,都教給他。”齊禪說,“我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,這麽多年其實自個兒也挺恐慌的。怕對不住姜陽,也怕對不住寄愁的信任。”

傅成璧說:“師父將寄愁教得很好。”

“是你很好。”齊禪一笑,“看到你,師父才算放心了。他現在心頭有了牽掛,怎舍得再放下你繼續去當他的鷹犬?齊師父現在就盼著你們倆早日成親,我就真了無牽掛,到處逍遙去咯。”

說起成親,傅成璧難見有些羞澀,轉手將酒盅從燙酒壺中提出來,給齊禪斟滿,又為自己倒了小一杯。

齊禪這會兒不著急喝酒,趁熱打鐵地繼續提成親的事,“你也別擔心日後嫁給他會過苦日子。這小子之前跟我吃盡了苦頭,練得他挺會精打細算的。這些年他陸續置辦下不少產業,只不過都不在京城。”

“他?”傅成璧打趣兒道,“他確實會精打細算。我瞧他那一身衣裳,破了補上就再穿,也就長得好看,在人前才撐得體面。”

“摳門兒唄。”齊禪總算找著能在背後說段崇壞話的知音,“我之前還愧疚,覺得自己沒讓他過上好日子,才養成他這麽個性子,後來發現他就天生的摳門兒,跟我沒啥關系。”

傅成璧低笑不已,捏著酒杯小抿了一口。

齊禪繼續展望道:“你們一成親,不出兩年,準能抱上娃娃。到時候武林大會,師父就抱去亮亮相,教那些人也看看,整天打打殺殺的都是些甚麽東西,好好過日子多滋潤。”

傅成璧活了兩世,卻從未當過母親,莽地聽齊禪這麽一說,臉上羞得都快滴出血來。這親事都不知何時才能成,劍聖師父卻連小孩子的事都想了。

傅成璧忙推過去酒杯,“好啦,師父快喝酒罷。”

齊禪看著她杯子裏酒水有些發紅,瞧見她朱唇白齒,想來是胭脂色。齊禪又嘮叨了一句:“以後你懷上娃娃,少用些粉兒啊脂的……我記得,之前聽誰說過的,就是用這些,生出來的丫頭都是傻的。”

“哪有這樣的怪事?”傅成璧笑嗔道,不知齊師父怎麽轉而提到這些。

齊禪嘖了一聲,“你別不信,你瞧瞧酒水都紅了,這要是咽進肚子裏,還不得將孩子的腦袋都染成紅毛了?”

傅成璧聞言疑惑,這才低頭看向酒盞中的溫酒,果真發現酒水當中漾著淡淡的紅色,可她並未塗唇脂。她再去看齊禪的那杯,同樣也有這樣的顏色。

“師父。”她冥冥中想到甚麽,心下一緊,忙將酒杯仔細察看。

齊禪也看見酒水中泛著淡紅色,“怎麽回事?”

傅成璧將酒盅裏的酒盡數倒出來,顏色更深。眼下所見,傅成璧並不算陌生,此毒喚作“化骨散”,化入水中無色無味,極難察覺,乃是後來才從西域傳到中原的藥物。

傅成璧之所以會知道,是因她曾中過化骨散的毒。當年後宮當中有一西域女子,因嫉恨傅成璧頗得寵愛,在她的膳食中餵了毒。

化骨散的藥效很慢,可一旦發作,能夠令人在短時間內肌肉僵硬,難動四肢,甚至連舌根都能麻痹。此毒無色無味,藥效也會隨著時間而逐漸消頹,不過卻在遇熱後現有極淡的紅色。

當時若不是她及時發現清茶當中泛著異樣的紅,想必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。

因傅成璧當時年輕,唇不點而朱。這若是換了旁的妃子,即便見了清茶當中的紅色,也只當是胭脂作罷,不會細查。

傅成璧差人取來可以用來驗證的明礬,放在酒中果真見淡紅色抽成絲線,逐漸纏繞在一起。傅成璧想來這酒是從會場上拿來的,因齊禪特意說過,決戰祭酒時,聶白崖答應他會買雲祥酒,所以囑托傅成璧一定幫他帶一壺回來。

酒是聶白崖準備的,化骨散難道是他所下?

傅成璧想起今日聚在會場的豪傑俠士都曾飲酒,哥哥不勝酒量,不會沾染一星半點兒,傅家軍的將士們行軍在外時皆禁酒,現下就不知段崇喝了不曾。

她暗道糟了,有些焦急地同齊禪說了這酒中有化骨散的毒。那些在場的俠士都曾喝過,現不明是何人所為,又有何目的,但一定與龍沈峰的決戰有關。

傅成璧說:“我怕段崇和哥哥他們會遇險,還請劍聖師父即去龍沈峰,將此事告之,也好讓他們提前做個準備。”

齊禪也知此事事關重大,不敢輕慢,忙問了一柄劍來,“我這便去。驛館裏有小侯爺的兵把守,你千萬要留在這兒,別亂跑。”

“我曉得的。”

齊禪奔下樓,衣袖大揮,一個翻身上馬,沖向龍沈峰。

……

去龍沈峰要行一段山路,各派首領元老精英皆來。天落著雨,山林間水霧蒙蒙,煙雨氤氤,本是逢雨更為深靜的老林,卻教紛沓而至的腳步聲打亂得徹底。

傅謹之帶著兵和段崇行至在最後。

兩個人手中都打著傘,雨珠子敲打著傘面,像是珍珠落地的聲音。

傅謹之想起前不久與段崇的約定,眉目輕佻,問道:“本侯的兵已經就位,你的人呢?”

“不急。”段崇擡頭看向灰而曠遠的天,“很快就到。”

不一會兒,他們都來到了龍沈峰上。

聶白崖和宋秋雁已經分峙兩側。龍沈峰上有天然方臺,教人精雕細琢過,地上鋪黑白石,砌成陰陽圖,鑲嵌在天地間,獨藏有道法自然的奧妙。

聶白崖主陽,宋秋雁主陰。

宋秋雁一拂袍袖,將逆水劍拔出鞘,對聶白崖說:“見過聶前輩。”

聶白崖笑了笑,劍同樣出了鞘,風灌入長袖當中,鼓動如雲。兩人同在雨霧當中,更似神仙中人。

雙方敬過禮,一白一紅兩個身影皆向對方合身撲上,劍與劍交鋒之間,錚然作響,令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吊在了嗓子眼兒中。

盡管在他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,一個是年老體衰的老朽,一個是年少成名的劍客,誰輸誰贏,不難預料,但面對這場決戰,他們仍舊不免有些緊張。

要知道,宋秋雁可是剛剛打敗過劍聖齊禪的人,眼前看著只是宋、聶兩人的對決,可實際上也是聶白崖與西三郡所有江湖人士的對決。

剎那間,宋秋雁已有十餘招攻上,她的劍法的確玄妙,各種奇招怪招層出不窮,任誰都猜不出她下一刻要用甚麽劍式。

從前譚萬青的劍被譽為“形如密雨,難能透息”。可如今見了宋秋雁的劍,他們才知道何為“密雨”,誰都無法料及宋秋雁將會在甚麽時候、甚麽角度出劍。

旁觀的人尚且難以分神喘氣呼吸,更別說此刻正與她對戰的聶白崖了。

冷冷的秋雨從天而墜,雨勢越來越急,擊在劍上,水珠一碎,四處激蕩迸濺。

宋秋雁記起曾經答應過齊禪的話,她目光微轉,很快捕捉到了傅謹之的身影。

他朱袍明鎧,俊美懾人,是威名赫赫的“玉面修羅”,是唯一一個能夠改變西三郡的人。

他向來敬重聶白崖和齊禪,如果她肯此刻讓聶白崖一招,服罪認輸,順理成章地拜聶白崖為師,那麽……

她相信假以時日,待她成為真正的大管家,傅謹之一定願意原諒她從前的所作所為,和她一起共同重建西三郡的秩序。

念想一轉,便是須臾。宋秋雁淩虛一步,瞬時變招,正對上聶白崖即將落下的劍式。

可她讓了這一招之後,卻見聶白崖倒轉劍柄,揮袖卷劍,居然退而未攻。這虛晃的一招令宋秋雁登時熟悉萬分,她一惑一慌間,聶白崖陡然催劍疾送而出,勢如破竹,有著摧枯拉朽的力量!

這一招“滿弓刀”,精妙在於一張一弛,一收一放,先是虛晃招式,逗引敵人,再以退為進,順勢送出。

宋秋雁方才已讓了一招,本以為要鳴金收兵,誰料聶白崖緊接上殺招,她又因為這熟悉的劍式而慌怔了心神。

一眨眼。

冷銳的鐵器已經送入心臟。第一時間,她沒有覺得疼,反而覺得冷,震驚和疑惑,如同鮮血一樣奔湧而出。

嘯金的劍穿過心臟,喝過血,逐漸滾燙起來,像火一樣灼燒著,漸漸燒出刺痛。

宋秋雁喉嚨中嗬嗬出幾口冷氣,濕潤的眼前一片晃動和暈眩,耳畔響起陰陽盤下各派幫眾如同排山倒海的驚呼聲。

段崇和傅謹之兩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眉頭緊蹙。

他們都知道宋秋雁是聶白崖的徒弟,這場讓西三郡矚目的決戰不過是他們上演的一場戲,目的是將大管家之位納入囊中,不準他人窺探。

可誰能想到,聶白崖殺了她!

為甚麽?她是聶白崖一手培養出來的奇才,一現世便是石破天驚,未來在江湖武林定可以大展宏圖。

可是他竟然親手扼殺了宋秋雁?!

山呼海嘯的驚嘆聲綿延不絕。

各幫派的人都知道這代表著甚麽。聶白崖贏了,贏了一個天才,贏了一個在西三郡無敵手,甚至讓劍聖都輸上半招的宋秋雁。

這代表著聶白崖還是二十年前的聶白崖,甚至比以前更強,即便他老了,可他的劍仍然無人可以問鼎。

他還是大管家!未來二十年執掌西三郡的大管家!

作者有話要說:

宋秋雁:猝,猝不及防的盒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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